王朝兴亡周期律的本因

王朝兴亡周期律

六位参政员将要回重庆时,毛泽东问黄炎培有什么感想,黄炎培坦率地说:“我生六十多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史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变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的了。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来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

不仅仅中国有此周期规律,任何国家,任何民族,任何团体,乃至任何个人,都有此周期规律。

这其实不是什么新鲜概念,我们的语言体系里早就有各种玄之又玄的词汇可以给出模棱两可的总结:物极必反、物壮则老,以及所有和消、息、盈、冲,相关的词汇。但既然人们早已总结出这样的规律,为何在事到临头之时,却都无法避免被裹挟而去的命运?这一“兴亡律”当真是万世不易的铁律吗?

人与物质世界的根本矛盾

人是自然的造物,却也在永不停歇地与自然斗争。这种斗争从最初的生存之争,到现如今的索取与利用,再到以后可能的自然律改造,看似人在逐步认知物质世界,并取得了和谐共处的权利甚至一定程度的相对优势,但人与物质世界的根本矛盾仍然存在,并依旧支配着人类的所有活动。

人对物质的认知

人类所认知的物质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讲,全部都是人类自己的臆造。

但这并非等同于物质不存在,或者是“缸中之脑”这种科幻玩笑。物质真实存在,人类也可以因为与物质的相互作用产生出对物质的认知,但这种认知仅仅是对真实物质世界的狭隘偏见。

这种偏见的产生由两方面原因造成:

  1. 人类感官的局限
  2. 人类描述语言的局限

感官的局限很好理解,如同可见光光谱仅仅占据电磁波谱很细小的一部分一样,即便我们可以自己发明现代仪器帮助我们一定程度地突破人类肉体的感官局限,但只要最终的信号仍需要由人类的肉体来接收,那么感官的局限就无法完全突破。

同样,人类的语言也无法描述真实的物质世界,因为无论是哪种自然语言,符号(形式)语言或者由人类技术衍生出的智能人造物的语言,都不可能描述出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已有的认知在我们自己的体系里是自洽的,虽然这体系仅仅是真实的一个狭小的侧面,但也足够用了——这反倒成为我们应该感谢自身局限的理由。人类虽然一直在努力排除这种局限,我也相信我们在这条路上会继续打开局面,但同样的,随着认知越来越多,会越来越发觉我们的认知是如此之少。

人类活动的根本目的

那么“认知”这件事本身是为了什么?我们大可以如同岩石那样安然接受周遭的一切,毕竟了解万万万万分之一和全然不了解,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但人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也许是出自动物的本能,也许是造物者的旨意,我们在这里不探究原因,只讨论这给我们带来什么。

我们所做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能让真实世界与我们认知的世界一致。

这是我们内心中最原始也是最底层的驱动力。无论是群聚生产、巫术卜筮、屯田开荒、君权天授、两相攻伐、望气观星、揭竿而起、六艺俱佳、推导公式、狂敲代码,都是为了这一件事——即便我们并没有生活在“三体运动”的混乱之中,我们也一定要用那些最聪明的头脑来研究混乱的轨迹。

因为这种“一致”,为我们带来最基本的两点对物质世界的诉求:

  • 可控
  • 可预期

我可以接受我的农田远离河流,但我不能接受我开渠引水之后粮产依旧;我可以接受今年因为干旱导致赤地千里,但我不能接受风调雨顺时仍然欠收。这对任何拥有智能的生物都至关重要。

为了让感知的物质世界与认知的物质世界保持一致,人类必须一直处于与物质世界交互的状态。这种交互中的活动,要么是对物质世界进行改造,使其至少感知起来,与认知的情况一致;要么是调整自身对物质世界的认知(一般是进一步加深认知),继而达到更高层次的一致。

这便是所有人类活动的根本原因和内在驱动力,或者也可以说,即便你现在悲观厌世只想了此残生,你也同其他所有人一样,一直走在理想的路上。

人类不能停止的心理摆动

是否达成一致之后,人类就不再继续活动了呢?

这种静态的一致永远不可能达到。我想也不必用科学上的不断进步来举例说明。造成没有静态一致的原因,正是因为追求静态一致的原因:我们自身的认知有限。

因为认知有限,所以我们要追求一致,在追求一致的过程中,又总会有超出现有认知的发现,因此又要继续追求一致。如此,既可以类比于西西弗斯的意象,又可以从逻辑上解释叔本华对人生犹如钟摆的描述。

王朝兴亡周期律的本因

王朝的兴亡,只不过是人类“追求一致”的一个产物。只不过它看起来宏大又神秘,所以被拿出来单说。

如开篇中黄炎培的引言中所述:大凡“聚精会神,用心卖力”,多是因为心中有一理想世界,却与现今的世界大不相同。因此人人可知,欲求得“一致”,非尽心竭力不可。而一旦达成目标,又会激发人心思寻新的“一致”——对这“理想世界”更多的可控与可预期的“理想”,这便是黄炎培所言之“惰性发作”,其实和科学探索并无本质区别。至于后续“环境愈加复杂”,乃是因为人人各有探索,因此也各有理想,人人都寻求各自的一致,而再无统一的一致。

如此社会又回到了需要建立一个“理想世界”的状态。所谓“理想世界”,就是指与大多数人的认知相一致的世界。而此时人的认知,因为前面所述不断发展的原因,已与建立上一个“理想世界”时大不相同,上一个“理想世界”自然也就“人亡政息”了。

从某一个王朝角度出发,这似乎是一个由盛而衰的过程,但从宏观上讲,这其实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自然发展的过程。所谓“盛极则衰”,背后的原因也是因为不同的人(多是不同阶级)所要求的“一致”出现了分裂和不可弥合的矛盾。

因此,跳出“周期律”的方式也非常简单,就是平衡这些人对“一致”的诉求。可以简单称之为“平衡各方利益,表达不同阶层人民诉求”,但这需要王朝实现自我革新,这并不是一个仅仅需要决心就能完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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